2009.05.23 来源：《中外管理》 作者：王忠明
一个阶段的领导力有一个阶段的特征。现在的中国企业跟国外企业相比，具有非常典型的初级阶段特征，这是一个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特定阶段所制约的。而这一阶段的领导力，也要有与时代和环境相匹配的特征。
民营企业家的当代困惑
最近有一位知名的民营企业领导非常困惑地对我讲：“现在越干越不会干了”。我想，这种困惑非常具有当代特征。
为什么中国的企业往往做不大？跟我们中国特定的国情、中华传统文化都有密切的相关性。改革开放后，中国人创办企业最朴素的理念就是要脱贫，这是无可非议的。问题在于当企业的财富积累到一定阶段，足以安置创业者的后半生甚至几代人的物质需求的背景下，其做企业的终极目标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已经现实地摆在中国企业界及其领导人面前。
一个具有超群绝伦的领导力的人，一定是理念领先的。但我们的理念明显需要更新。中国的企业家如果要在精神层面上脱胎换骨，就应该从怎么来文明地处理自己的财富做起。财富与文明之间的平衡，现在对中华民族是一种挑战，对中国的企业界、新富阶层是一种挑战。如果经不起这样的挑战，我们就成为不了先进的生产力。所以我们对财富的认知、对财富的文明处理都需要跟上国际潮流。比尔·盖茨作为世界首富，公开宣布“我的财富是上帝借我之手创造的”。以致明确表示要将自己财富当中的绝大部分捐赠给社会，所以没有什么人要平白无故地去谋害他。你再有钱，对社会来讲都是非常宝贵的社会稀缺资源，需要再生产、再投入，去创造更大的财富。而我们现在大量的钱投向吃喝玩乐，还大量外逃，在这种背景下，我们的企业怎么可能做大做强？所以，也才会有这么多仇富、杀富事件，今天有，将来还会有，只要你的企业理念没有更新，就必然会有。
除了理念问题之外，作为“越干越不会干”的瓶颈制约就是能力建设。中国经济面临的国际环境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们今天看到相当一部分企业做到一定的程度做不上去，原因就在于他很难在一种新的变化面前，展现出与之相匹配的能力。假如你不能很好地跟上国际化的潮流，缺乏资本运作的能力，缺乏全球配置资源的能力，缺乏产业升级优化的能力，而追随者看不到企业的发展前景，看到的仅仅是风险，你无法抵抗，处处呈现的是摇摆和不确定，他们就无法对你预期，就不会再追随你。
我想，这么来注释领导力的当代含义，应该更加贴近我们的实际生活。
领导力当代特征一：战略远见
没有远见的领导力，在本质上讲不是领导力。你不比别人看得远，你不具有远见卓识，你就缺乏领导他人的资源。所以说，战略远见是领导力与生具有的本质特征。领导力与执行力之间本来没有天然的分界，两者之间相互渗透，但是如果一定要区分的话，更多的可能就在于战略远见上——领导力更加趋向于战略远见，而执行力是贯彻战略远见。
在中国当代社会生产力发展的特定阶段，一个企业做得再优秀，也最多只领先半步，无法有大步跨越，因为我们的国民素质摆在那里，我们初级阶段的发展特征摆在那里。你想跨越，想成为世界级的企业，大概得要十年二十年之后。像远大，像海尔，在中国企业界已经很领先了，再领先也就是半步，连一步都没有。
研究政治学、社会学，以及经济学的人都很认同：什么样的国民诞生什么样的国王；什么样的企业诞生什么样的企业领袖。反之，也是互动的，但是他无论如何摆脱不了背后的制约。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要为今天所获得的巨大成就而欢欣鼓舞；同时，急不得，更不要夸张。任何一家现在认为很好的企业都可以看到落后阴影的笼罩，只是今天中国的企业更需要激励而已，只是批评的话不如表扬的话更容易接受而已。怎么会挑不出毛病来？毛病有的是，而且是社会性的。也不要对中国企业的领军人物有过高的要求，他就是在这么一个环境当中诞生的，他的优异性也就在于略有领先。能够领先半步，是智慧；而能够清醒地看到仅领先半步，更是一种智慧。
强调执行力当然是重要的。君不见，在许多企业中创业家跟二把手、三把手之间的差距很大，决策层传递到执行层经常会发生信息扭曲、行为变形，为什么？因为很少能见到群体性优秀的决策层和执行层。所以，中国企业要成长为优秀企业，就要大力进行人力资源管理方面的成本投入，要进行培训，要举办这样那样的论坛。
但是，我们更要看到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当强调执行力的同时，作为一个企业的领导，是不是应该更多去想一想，你自己是否具有领导力，是否为战略而痛苦过？你去看一些国有企业的战略，哪叫战略！用语都差不多，表述都照搬照抄啊！进行战略思考很重要的特征，就在于它或多或少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尽管也会伴随着快乐。因为它意味着要有舍弃，为服从更加长远的战略罗盘的指引，必须对今天所从事的各种业务进行整合，有些当下看起来非常有价值的、现金流很好的业务可能都得放弃，而要进行更加符合长远利益、股东利益的产业选型。在这个过程中，你很可能寝食不安，你很可能舍不得，这才是战略选择的必然。一个没有创新色彩的无法有效地进行战略思考的企业领袖，在领导力方面一定是低能的。所以，他们会更多地埋怨：不是我没有领导力，而是你们太缺少执行力。而根据我们的观察，在中国当前特定的发展阶段，最缺乏的是企业领导人物的战略远见，表现为普遍陷入无战略危机。而这些内在地与企业理念联系在一起。
领导力当代特征二：依赖直觉
当我们把目光更多地注视到科学的时候，往往会忽略直觉，其实，直觉本身也应该是科学研究的对象。在现实经济生活中，直觉具有不能够有理有据地进行解释或者判断的属性。直觉闪现不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逻辑判断的过程，但是任何珍贵的有价值的直觉背后，恰恰有千锤百炼的科学积累。
浙江著名的民营企业横店集团，老板徐文荣高小毕业，是个典型的乡镇企业家。在十几年前，西北的一所高等院校研制了一种磁性材料，在产品化的过程中缺钱，要200万，这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他们找到了徐文荣，徐总竟然没有太多迟疑，就当场拍板给钱。事后，有的经济学家问他：你也不懂什么叫磁性材料，也不是搞这个行当的，你怎么敢投资？老人家的回答很令人吃惊：我就不相信，它这么一所知名大学，从我这么个农民手里拿走200万，就什么好处也不给我。是什么在起作用？直觉。如果等你讨论来讨论去、论证来论证去，很多机会就可能错过了。后来，磁性材料成为横店集团迄今依旧的支柱产业，在产量方面是全国最高的。
我还听中国惠普总裁讲过一个故事：当年杰克·韦尔奇在中国寻找合作伙伴，首先到了上海，在那里跟一个国有企业谈得很好，交流都很到位。最后，韦尔奇说：“我能否去你的办公室看看？”对方说可以。于是两人从会议室沿着走廊到他的办公室。进去之后，韦尔奇一言不发。国有企业的领导说：“韦尔奇先生，咱们是否可以签约了？”“No！”事后给出的答案是：从会议室到办公室这沿路过去，门口挂着30多块牌子，这绝对是一个结构臃肿的企业，不会高效率。这就是直觉，听起来近乎武断，可是在市场竞争如此激烈的当代，有时候确实由不得你从容不迫。看起来瞬间的决定，背后都是千锤百炼；有时候会有闪失，但是如果有价值的灵感在瞬息之间捕捉住了，就将会给你带来巨大的价值。过分依赖逻辑或者切实的感觉，可能导致智力上的冷漠和迟钝。直觉更是一种洞察力，它是领导力的杰出表现，绝对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当然，过分采用直觉，也可能导致神经质和武断；把逻辑和直觉结合起来，能够使领导力具有更加广阔的感觉反应的有效范围。因而，我们在日常领导力的锤炼过程中，要更具有方向性地去锤炼自己的洞察力、判断力和想象力。
领导力当代特征三：重视他人
为什么要特别提出“重视他人”？因为今天的他人已经不是往昔的他人。整个社会受教育的程度越来越高，以人为本的理念深入人心，人们更加强调个性地来主宰自己，希望获得重视的需求也就越来越强。如果一个企业领导不能够很好地针对这种现实，有效地体现出对他人的重视，你的领导力就一定是有缺陷的，会产生离心力的。
领导者应该领导人们工作，而老板往往只是驱使他人工作。重视他人是一种以非常低调的方式表现出来的非常高级的领导力。这又与理念、精神层面联系在一起。在当代生活中，学会让别人感到你对他的重视，是一种良好的沟通，如果领导者不能这样去实践自己的领导力，那么，你的企业前景堪忧。不少企业领导人颐指气使、把员工都当做佣人，这种状态并不是个别现象，实际上，你是在种下埋怨甚至仇恨的种子，很可能有杀身之祸。
重视的方式有很多种，像蒙牛的老板牛根生，他重视他人的方式是分钱。他说自己分钱的习惯是小时候就养成的，老妈给他一点零花钱，拿出去就跟小朋友分完。在企业做大之后，他又不断地散财，而散财才能聚人。重视他人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现代领导力特征，但是这种涵养决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长期锤炼才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领导力当代特征四：经营美丽
脱愚比脱贫更难。今天我们已经在全国范围内告别了贫困，正在走向全面小康，大体上已衣食无忧。但收入上来了，品位没有上来。相当一部分人今天的生活方式和工作方式依然是非常落后的，而且反差更大，就如同口袋里装满了钱，却在外交礼仪场合下失态一样，这种反差甚至比你没有钱的时候还要大。所以，全体公民今天都有一个精神再造、素质再造的问题，这是需要我们大笔投入的重要领域。同时，我们还要看到的是，有一些企业在这方面恰恰有相对的领先。远大这么一个典型的制造业企业，从它的大门口进来却完全是另外一番天地，比一些公园等活动场所更具有审美价值。也正因为这样，使得远大的业绩持续增长。所以，你今天把美感做出来，渗透到你的产品制造和服务当中去，你就会获得非常丰厚的利润。遗憾的是，我们看到这样的企业觉醒非常少。而审美的缺乏，品位的缺乏，在我们这个还处于市场经济初级阶段的国家当中应当是普遍性的。
我们现在已号称从短缺经济转变为过剩经济了，日用商品确实丰富了，但是这种过剩是否有可能掩盖着更加深刻的短缺呢？现在不少人都在讨论做大重要还是做强重要，其实这是一个伪命题。“强大”在中国汉语中本来就是不可分的，靠拼凑起来的大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可持续的大才是我们应该追求的，而可持续的大本身就是强的。
事实上，我们在审美方面的短缺也是非常严重的。从南京到苏州，再从苏州到杭州，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几百公里，你睁大眼睛看看，哪里有美景？我们的现代化追求如果是这样一个壮志的话，那一定有重大的误区。原因在哪里？很重要的就是我们的领导力中大量地排除了审美，排除了品位。
而在欧美国家，你走的高速公路的两边，那种美不胜收的感觉非常强烈，以致你会愿意再掏钱来旅游一次。你到劳力士制作工坊去考察，你会领悟到瑞士为什么会成为钟表王国。我们理解中的钟表不过就是计时工具，而在瑞士人的观念当中，钟表则是生命讯息的传递。所以瑞士工匠愿意一辈子孜孜不倦地做同一道工序。千变万化的手表形态，就在他们这种创造力充分激发的劳动状态中得以实现。所以我们可能连想都想不到：欧美国家人均有28块手表。
美是什么？美是一种恰当的匹配，就像一个人需要在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装束。再到德国的奔驰公司去看看吧！那里制造的汽车已经不仅仅是一种机械行业所能概括的全部内涵，它还有物理、化学，甚至还有IT等各种相关领域和材料的渗透。德国人能够把大型机械，把汽车装置做到这种地步，这么复杂的运作、装饰都能够容纳到这么紧凑的空间当中，而且还有不断变化的外壳，深刻地体现了德意志人崇尚复杂的思维之美。中国企业在这方面确确实实还有很大的差距。现在一些企业搞内部精美化运动，我认为这才是一种真正的崛起。当社会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如果能够很好地在这方面大做文章，一定会给企业带来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支撑。
领导力当代特征五：国际视野
加入WTO后，至少从理论上讲，中国企业不出国门就已面临着国际竞争。在这种背景下，在这种变化的环境中，假如领导力的界定不能够与时俱进地相应在这种层面上给自己提出新的要求，那么，就会使我们对领导力的研究失去方向。比如：国际并购、走出去到国外开设工厂，你都需要有在全球范围内处理各种事务的能力。对于中国刚刚搞市场经济没有多少年的企业来讲，这种能力建设是一种非常巨大的考验，需要下很大的功夫。
海尔已经完成了海尔的国际化到国际化的海尔的历史进程。浙江万向集团的鲁冠球以他自己永不止息的学习能力克服了高小毕业的知识局限，今天能够非常昂扬地跟一些国际巨头合作，“到洋人的地方，做洋人的老板，用洋人的资源，赚洋人的钞票”，听起来都觉得振奋。但是这种概率有多少？现在创业成功的概率是千分之一，而要成为具有高超领导力的企业老板，我相信这样的概率更小。
中国企业的成长、中国企业家的成长、中国企业家领导力的成长，直接决定中国经济在未来的成长。中国从经济大国走向经济强国的过程中，如果不能适时地涌现出一批具有国际视野的企业家，那是根本不可能强大的。我们几乎没有一家真正的非国有企业进入世界五百强，而欧美国家的世界五百强企业，在企业组织形态上大体上是股份制企业、混合经济性企业。而我们的学者在经济学研究当中，不经意间流露出对非公有制经济的忽视，我觉得更令人深思。我们既然打定主意搞市场经济，就必须理直气壮地去鼓励更多的人投身于创业、创富、创牌行列，去发展非公有制经济。
我们无法再关起门来讨论任何问题。如果我们的企业家没有很好的国际沟通能力，缺乏应有的国际礼仪，特别是国际竞争的动力源泉以及运作能力，那我们的成长肯定会受到局限。用国际视野作为当代领导力的重要注释，也是恰逢其时。
（本文作者系国资委研究中心主任，本文为作者在本刊主办的“‘卓越领导力在中国’长沙论坛”上的发言整理）